赵先生站在人行道上,仰头望着16楼那扇熟悉的窗户。夕阳把玻璃染成橘红色,隐约还能看见女儿五岁时贴的星星贴纸,歪歪扭扭地拼成小熊星座的形状。三米外的垃圾桶旁,躺着他昨天刚扔掉的智能音箱,那是2019年楼盘开盘时开发商送的礼物。
2021年春天某个周末的午后,赵先生带着妻女第一次走进这个样板间。129平米的横厅被落地窗照得透亮,妻子摸着大理石材质的电视背景墙感叹"真显档次",女儿在儿童房里兴奋地打滚。销售经理适时递上计算器:"您这样的精英人才,月供也就占收入三分之一。"当时他刚拿下年度优秀员工,年终奖比预期多了八万,计算器上跳动的数字似乎都泛着金光。
签购房合同那天,开发商在售楼处摆了香槟塔。赵先生和另外三十多位业主举杯合影,背景板上"恭迎尊贵业主"的烫金字在闪光灯下格外耀眼。他特意把合影发到老家亲戚群,二舅回复说:"老赵家祖坟冒青烟了。"现在想来,那杯香槟的甜腻还粘在舌尖,而手机相册里那张照片的角落,站着三个后来同样断供的邻居。
断供第七个月时,法院的封条终于贴上门锁。赵先生蹲在楼道里整理物品,对门老太太递来一袋桔子:"小赵啊,我那孙子说你们公司上新闻了。"他这才知道,前东家最新一轮裁员比例高达40%。装着证件的文件袋里,还躺着当年的人力资源总监名片,就是那位在部门年会上拍着他肩膀说"该买房了"的领导。
2023年冬天特别冷。某个加班回来的深夜,赵先生发现入户门上贴着水费催缴单,而手机银行显示公积金账户只剩832.6元。妻子带着女儿回娘家住已经两个月,说孩子不能老吃便利店关东煮。次卧墙上还留着铅笔画的成长刻度,最新的一道是1米2,那是女儿上小学前的身高。
法拍那天来了七组看房人。有个戴金链子的男人用脚丈量客厅尺寸,说要把承重墙打掉改麻将室。赵先生安静地站在玄关,听见对方跟中介嘀咕:"原业主怕是赌输了吧?"厨房推拉门上的便利贴还在,是妻子写的每月还款日提醒,最上面一张的边角已经卷起。
清算清单打印出来有十七项。四年零三个月还的月供,本金只抵扣了103827元,违约金是按日万分之五复利计算。执行法官念到"评估费6850元"时,赵先生突然想起签贷款合同时,银行客户经理笑着说:"等您提前还款时找我,能免违约金。"
搬去出租屋那天下着细雨。赵先生把最后两箱书塞进网约车后备箱,保安老张追出来塞给他一把伞:"16楼王老师家也在卖房呢。"后视镜里,小区喷泉还在运转,水花溅到"幸福里"的石头铭牌上。副驾驶座位上躺着房产证复印件,上面盖着鲜红的"作废"章,像一道结痂的伤口。
现在他每天通勤都会绕开那个十字路口。但每逢阴雨天,右膝盖旧伤还是会疼——那是2022年双十一连夜抢家电时,在仓库摔的。而此刻16楼的灯光重新亮起,新业主正在安装他永远没舍得买的100寸电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