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有空一起喝杯咖啡吗?”
对加沙公共工程部门的卡里姆来说,这条没署名的短信,比任何空袭警报都让他心惊肉跳。这不是朋友间的问候,而是哈马斯政府通知他去领工资的暗号。
一个学校附近,一个流离失所者的避难所。他必须去,冒着被以色列无人机锁定的风险。这笔钱,1000谢克尔,约合298美元,只有他战前月薪的一半。但正如他苦笑的那样:“能拿到,就不错了。”
在加沙,一场围绕“发薪”的地下战争,其惨烈程度丝毫不亚于地面战场。这不仅是钱的问题,这是一场关于统治合法性的终极博弈。
战争打了快两年,城市沦为废墟,联合国宣布饥荒降临,但哈马斯依然在给它的四万名公务员发薪水。为什么?因为在一片混乱中,谁能发钱,谁就掌握着最原始的权力。每一次薪资的发放,都是哈马斯在向以色列和加沙人民宣告:我,还在这里,我,依然是管理者。
这套地下金融系统,早已运转多年。战前,哈马斯政府依靠关税、税收以及卡塔尔的外部援助维持。从2021年到战争爆发前,多哈每年向加沙提供3.6亿美元,用于支付教师、医生等公职人员的工资,并坚称这笔钱不流入哈马斯组织本身。至于伊朗,尽管哈马斯高层承认获得其支持,但德黑兰从未公开承认。
战争切断了这一切。但哈马斯有后手。政府会计贾米勒透露:“哈马斯在隧道或安全的地方储存了数亿美元,以备战争等艰难时期使用。”
这笔钱,成了以色列情报机构的头号目标。
以色列的战略非常清晰:要摧毁哈马斯,就必须先瓦解它的统治能力。而发薪,就是这种能力的神经中枢。于是,一场针对性的金融绞杀战全面展开。
以色列军方炸毁了哈马斯控制的银行,袭击任何可能的藏钱地点,并精准刺杀哈马斯金融系统里的关键人物。他们甚至在2024年2月高调公布在加沙发现的巨额现金,声称这是伊朗资助的铁证,意图从舆论上摧毁哈马斯资金的合法性。
每一次哈马斯的发薪行动,都变成一场与以色列无人机的生死竞速。
目击者称,以色列军队多次将目标对准哈马斯派去发放工资的人员。公立学校教师阿拉的经历就是血淋淋的证明。她收到短信,让她去加沙北部一所安置流离失所者的学校领钱。当她赶到时,学校刚刚被炸平,发钱的人早已逃离。
她后怕地说:“谢天谢地我迟到了,不然就没命了。”
以色列的理由是,哈马斯将学校用作指挥所。但对普通加沙人来说,这让他们开始本能地躲避任何与哈马斯有关的人,因为你不知道下一颗炸弹会落在哪里。
面对以色列的天罗地网,哈马斯的应对策略也进化得如同谍战片。
整个发薪流程不断变换地点、时间、联络方式。暗语层出不穷,今天是“喝杯咖啡”,明天可能就是“一起喝茶”,后天又变成“去市场买点东西”。高级官员的工资,甚至会由专人直接送到他们藏身的流离失所者营地,以最大限度规避风险。
这套体系的核心,就是将风险彻底分散给每一个领薪的个体。
然而,即便闯过了生死关,拿到了钱,又能怎么样?
哈马斯警察部队的官员马苏德,在妻子收到“去喝茶”的短信时,看到她高兴得差点落泪。可他却一脸疲惫:“钱是到了,可我们还是饿着。饭都不够吃,哪来的力气工作?”
他的话点破了一个残酷的现实:哈马斯维持住了发薪的“形式”,却无法解决生存的“实质”。这种象征性的统治,正在被饥饿无情地侵蚀。
38岁的教师阿卜杜拉,上次领到950谢克尔,要养活整整20口人,包括他那在援助点被炸死的三个兄弟留下的孤儿。每次去领工资前,他都默默跟老婆孩子道别,不敢告诉他们自己要去哪儿。
对他来说,这种经历早已超越了危险,变成一种巨大的精神折磨。
“这种领取工资的方式让他感到痛苦,”他对着法新社的记者说,“像是在为黑手党工作。”
一句“为黑手党工作”,道出了这场地下金融战最讽刺的内核。一个试图证明自己是合法政府的组织,却不得不让它的雇员像罪犯一样接头、收钱。而那些本该为人师表、救死扶伤的公务员,为了领到一份微薄的薪水,却要赌上性命,承受着巨大的道德与心理压力。
在这片废土之上,权力的游戏就是如此。哈马斯用现金和暗语维持着最后的体面,而以色列则用炸弹和监控,试图撕碎这层伪装。最终,所有的代价,都由那些在“喝咖啡”和“躲空袭”之间挣扎的普通人来承担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