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们这个时代，最让人哭笑不得的财经悖论，莫过于此：一家店，门庭若市，排队的长龙能绕着商场三圈，结果老板在办公室对着财务报表偷偷抹眼泪，因为干得最火的那个月，亏得底裤都不剩；而隔壁那家门可罗雀，老板天天在店里打瞌睡，业绩最差的一个月，居然保本了。
这事儿听起来像个段子，但它正在成为一种新常态。这背后藏着的，是一整个商业时代的“祛魅”过程。过去十年，我们被一种叫“流量”的宗教深度洗脑，从互联网大厂到街边小贩，人人都成了这个宗教的狂热信徒。信徒们的圣经只有一句话：流量为王。只要有用户，有数据，有日活月活，甭管赚不赚钱，你就是资本市场上最靓的仔，估值就能飞天。于是，大家开始了一场轰轰烈烈的、以烧钱为唯一手段的“军备竞赛”。
你搞“百亿补贴”，我就得搞“千亿豪礼”；你请明星代言，我就得冠名顶流综艺。一家餐厅，看见对门做“第二份半价”，自己就必须搞“储值1000送800”，否则就感觉被时代抛弃了。在这种氛围里，没人关心投入产出比，没人去算单客成本，大家唯一在乎的，是自己的“人设”有没有立住——一个“生意火爆”的人设。至于这个火爆是真是假，是虚火还是实火，没人有空去想。本质上，这就是一场集体性的行为艺术，大家都在表演“我很忙，我很好”，演给资本看，演给对手看，也演给自己看。
这就是典型的“草台班子”逻辑在商业上的体现。你以为那些市值千亿的公司，内部决策有多么高瞻远瞩、算无遗策？拉倒吧。很多时候，他们的战略决策，跟一个在菜市场里被“买二斤送一把葱”冲昏头脑的大妈，没什么本质区别。都是被气氛烘到那了，被“别人都这么干了，我不干岂不是傻子”的原始恐惧所支配。大家乌泱乌泱地往前冲，没人抬头看路，直到一头撞在南墙上，才发现原来大家比赛的方向，从一开始就是错的。
历史上这种荒诞剧，每隔一段时间就要上演一次。最经典的，莫过于2000年前后的互联网泡沫。那时候，衡量一家公司牛不牛批的指标，不是利润，不是现金流，而是“眼球”，也就是访问量。无数公司拿着PPT，靠着一个“颠覆世界”的故事和虚高的用户数，就能在纳斯达克敲钟。结果呢？潮水退去，那些靠烧钱换流量的公司，死得比谁都快。因为他们从来没有建立一个能自我造血的商业模式。他们所有的忙碌，都是在为一个虚假的繁荣添砖加瓦，是典型的“无效内卷”。
今天我们看到的“增收不增利”，就是这场长达十年的流量盛宴，留下的一地鸡毛。那个生意火爆反而亏钱的面馆老板，他不是不懂经营，他只是太懂这个时代的“游戏规则”了。他知道，在所有人都嗑药的情况下，你一个人保持清醒，短期内是要被淘汰的。所以他只能跟着一起嗑，用大剂量的折扣和活动，去换取那份看上去很美的“繁荣”。但问题是，药总有吃完的一天，靠输血管着的病人，终究是病人。
而那个生意惨淡反而保本的月份，才是一次真正意义上的“压力测试”。当他撤掉所有外部的兴奋剂，客流瞬间死亡交叉，成本也随之断崖式下跌。这时候露出的那个“保本”的底子，才是这家店最真实的、不含任何水分的“家底”。虽然难看，但它真实。这就像一个人，脱掉了所有的名牌和滤镜，素面朝天地站在镜子前，虽然有点不适应，但那才是真正的自己。
所以，我们正在进入一个商业逻辑被重铸的时代。过去，我们信奉“快鱼吃慢鱼”，现在我们得开始琢磨“剩者为王”。核心的矛盾，已经从“如何获取流量”，悄悄变成了“如何从已有流量里榨出利润”。这背后是更宏大的叙事在起作用：全球范围内的廉价资本时代结束了。地主家也没有余粮了，再也不能支撑那么多不计成本的“圈地运动”了。
这就要求所有的局内人，从老板到投资人，都必须完成一次认知上的“断奶”。你得开始关注那些非常古典、非常无聊，甚至有点“土”的指标，比如毛利率、坪效、现金流周转。你得有勇气对那些看上去很美的“合作”和“风口”说不。当所有人都在冲向一个“元宇宙”概念，都在搞直播带货的时候，你敢不敢守着自己的一亩三分地，老老实实地把产品做好，把服务做到极致，哪怕这让你看上去一点也不拉风？
这是一种反人性的修炼。因为人性就喜欢热闹，喜欢追逐光环，喜欢被认同感包围。让你逆着人潮，去做那个孤独的、不被理解的少数派，是极其痛苦的。但商业的本质，有时候就是反人性的。
说到底，所谓商业模式的“祛魅”，就是回归常识。赚钱，这个最朴素的字眼，在被我们遗忘了近十年后，终于又将成为衡量一家企业好坏的唯一硬通货。那些还在迷信流量神话、沉迷于用亏损换规模的“草台班子”，终将被这个硬邦邦的现实打得鼻青脸肿。
当然了，这些道理我们都懂，但下次看到邻居家打折排长队，心里该慌还是会慌，毕竟人性这东西，从来就不是用来战胜的，而是用来凑合着过的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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