01
“给，两百块，不用找了。”
王浩把一双沾满黄泥的鞋子扔在我桌上，顺手甩下两张皱巴巴的钞票。
那双鞋，是我省吃俭用大半年才抢到的限量联名款，Air Jordan 1 x Travis Scott “Mocha”。
现在，鞋头磨损，侧面的麂皮被泥水浸透，颜色深一块浅一块，原本精致的倒钩上挂着一根枯黄的草。
我的心，也跟这双鞋一样，被狠狠地踩进了泥里。
“王浩，你这是什么意思？”我压着火，声音有点抖。
“什么什么意思？”他一脸不耐烦，掏着耳朵，“不就一双破鞋吗？我昨天相亲，那姑娘非要去什么农家乐，弄脏了，我赔你钱不就完了？”
“两百？”我气笑了，“你管这叫赔？”
“怎么，嫌少？”王浩嗤笑一声，音量拔高，整个办公室的人都看了过来，“李哲，你别给脸不要脸啊，一双鞋而已，穿你脚上也是踩，穿我脚上也是踩，我给你两百块，够你再买一双新的了，别不知好歹。”
周围传来几声窃笑。
在他们眼里，我李哲就是个老好人，一个可以随便拿捏的软柿子。
我死死盯着他，脑子里回放着昨天下午的场景。
他堵在我下班的路上，嬉皮笑脸地跟我说：“阿哲，好兄弟，帮个忙，明天有个特重要的相亲，对方是个大美女，我得穿得帅一点，把你那双咖啡倒钩借我穿穿呗，就一天！”
我当时就拒绝了。
“浩哥，那鞋是我的宝贝，不外借的。”
“哎呀，别那么小气嘛，”他搂着我的肩膀，力气大得我生疼，“我保证，就穿着见个面，吃个饭，绝对不给你弄脏了，回来原样还你，再请你吃大餐！”
他软磨硬泡，甚至拿工作上的事情压我，说我不懂得人情世故，以后在公司怎么混。
我最后还是心软了，千叮咛万嘱咐，让他一定爱惜。
结果呢？
这就是他说的“原样还你”。
我看着桌上那坨“垃圾”，再看看王浩那张理所当然的脸，一股气直冲天灵盖。
我没再跟他争辩，办公室里人多眼杂，吵起来只会让我更难堪。
我默默地把鞋子收进鞋盒，连同那两百块钱一起。
王浩见我没再吭声，得意地哼了一声，扭着屁股回了自己的工位，还跟旁边的同事吹嘘：“看见没，这种人就是欠收拾，给他点颜色就老实了。”
我没理他。
我拿出手机，对着鞋盒里的“惨状”拍了张照片，又把那两张钞票拍了个特写。
然后，我打开了那个尘封已久的文件夹，找到了当初的电子购买凭证，还有一张专业鉴定平台的数字证书。
证书上，白纸黑字，清清楚楚。
商品名称：Air Jordan 1 x Travis Scott “Mocha”。
鉴定结果：正品。
市场估价：120,000元。
我深呼吸，点开了公司那个三百多人的工作大群，把刚刚拍的照片，连同那张鉴定证书的截图，一起发了出去。
最后，我敲下了一行字。
@王浩，这鞋市场价12万，你给了200，剩下的119800，你打算什么时候给我？
02
消息发出去的那一刻，整个世界都安静了。
不，是我的世界安静了，但那个三百多人的微信群，炸了。
手机开始疯狂震动，提示音像机关枪一样“叮叮叮”响个不停。
我甚至能感觉到，整个办公室的空气都凝固了，所有人的目光，都像探照灯一样，齐刷刷地打在我身上。
王浩的脸色，从得意洋洋，到错愕，再到铁青，最后变成猪肝色，整个过程不超过十秒。
他猛地从座位上站起来，椅子腿和地面摩擦，发出一声刺耳的尖叫。
“李哲！你他妈有病吧！”他指着我，手指头都在哆嗦。
群里已经彻底乱了套。
“我靠！12万？一双鞋？真的假的？”
“这不就是那双倒钩吗？我听说过，确实天价，没想到咱们公司还有人买得起。”
“王浩牛逼啊，借12万的鞋去相亲，还给弄成这样……”
“这已经不是弄脏了吧，这是报废了啊，心疼李哲三秒钟。”
“200块……浩哥这事办得有点不地道了。”
消息一条接一条地往上刷，各种表情包和议论层出不穷，连几个潜水多年的部门领导都冒了泡，发了几个“震惊”的表情。
王浩看着手机屏幕，脸上的肌肉不停抽搐，他想发作，但三百多双眼睛在群里盯着他，他只能压着嗓子，冲我低吼：“你赶紧把消息撤回！你想干什么？讹我？”
“讹你？”我站起身，平静地看着他，“王浩，白纸黑字，鉴定证书就摆在那，是我逼你借的鞋吗？是我让你把鞋踩进泥里的吗？”
“一双破鞋而已！谁知道你那证书是真是假！说不定就是你自己P的图！”他开始胡搅蛮缠。
“好啊，”我点点头，“没关系，鞋子的原盒、配件、购买记录我都在，我们可以找个大家都信得过的第三方平台，或者直接去实体鉴定点，当着所有人的面，再鉴定一次。如果是我造假，我当众给你磕头道歉，如果是真的……”
我顿了顿，一字一句地说：“你就把钱给我。”
我的声音不大，但整个办公室的人都听得清清楚楚。
王浩被我噎得说不出话，一张脸涨成了紫红色。
他当然知道这鞋是真的，当初借鞋的时候，他还特意上网查过，就是为了在相亲对象面前吹牛。
他只是没想到，我这个平时闷不吭声的老实人，会把事情做得这么绝，直接捅到了公司大群里。
“李哲，你别太过分了！”他憋了半天，挤出这么一句话，“不就是钱吗？至于吗？大家同事一场，你非要闹得这么难看？”
“是啊，阿哲，王浩也不是故意的，要不这事就算了吧，大家各退一步。”旁边一个跟王浩关系不错的同事出来打圆场。
“算了？”我笑了，“张哥，如果今天这双鞋是你的，价值12万，被人弄成这样，再甩给你两百块钱，你算了？”
那个同事尴尬地闭上了嘴。
这时候，部门经理张洁从他的办公室里走了出来，脸色不太好看。
他看了看我，又看了看王浩，眉头紧锁。
“行了，都别吵了！像什么样子！这里是公司！”他呵斥道，“王浩，李哲，你们两个来我办公室一趟！”
我拿起那个装着“罪证”的鞋盒，跟着张洁往办公室走。
路过王浩身边时，他用只有我们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，咬牙切齿地说：“李哲，你等着，这事没完。”
我没看他，径直走了过去。
从今天起，我不想再等了。
03
经理办公室的门一关，外面的嘈杂瞬间被隔绝。
张洁坐在他的大班椅上，揉着太阳穴，一脸的疲惫。
“说说吧，怎么回事？”
王浩立刻抢先开口，一副委屈得不行的样子：“张经理，这事真不赖我！我就是借他一双鞋，谁知道那鞋那么金贵？再说，我也赔钱了啊，是他自己嫌少，非要狮子大开口，在群里败坏我名声，他这就是敲诈！”
他把责任推得一干二净，把自己塑造成了一个无辜的受害者。
我没说话，只是把鞋盒放到张洁的办公桌上，打开。
那双鞋的惨状，比在工位上看着更具冲击力。
张洁的眼角抽动了一下。
我又把手机递过去，上面是购买记录和鉴定证书的清晰原图。
“张经理，东西的价值，购买记录，都在这。是不是敲诈，您一看便知。”我的语气很平稳。
张洁拿起我的手机，仔细地翻看着，脸色越来越沉。
办公室里陷入了长久的沉默，只剩下中央空调的出风声。
“王浩，”张洁放下手机，声音里透着一股失望，“这事，是你不对。”
“经理，我……”王浩还想狡辩。
“你闭嘴！”张洁厉声打断他，“借了别人的东西，弄坏了就要赔，这是天经地义的道理！不管这东西是一百块还是一百万，理儿是这么个理儿！你把它弄成这样，扔两百块钱就想了事，还说别人敲诈你？你的担当呢？你的诚信呢？”
一连串的质问，让王浩的脸红一阵白一阵。
“可是……可是12万也太多了啊！我哪有那么多钱！他这不就是把我往死里逼吗？”王浩开始卖惨。
“我没逼你，”我终于开口了，“从头到尾，我只想要一个说法。如果你一开始好好跟我道歉，商量一个赔偿方案，哪怕是分期，我都可以接受。但你是怎么做的？你把鞋扔我脸上，把钱甩我脸上，你觉得我缺的是那两百块钱吗？我缺的是尊重。”
我的话让张洁点了点头，他看向王浩的眼神更加严厉了。
“王浩，这件事，是你理亏。现在事情已经在公司传开了，影响很不好。我给你两个选择，第一，你和李哲私下协商一个双方都能接受的赔偿金额，把这件事解决了。第二，如果你们解决不了，那李哲走法律程序，公司不干涉，但你这种缺乏诚信的行为，公司也会重新评估你的岗位价值。”
这话的分量很重，相当于是在警告王浩，如果处理不好，他可能连工作都保不住。
王浩的额头上渗出了冷汗，他知道张洁不是在开玩笑。
他恶狠狠地瞪了我一眼，那眼神里充满了怨毒。
从经理办公室出来，整个部门的人都在假装工作，但耳朵都竖得跟天线一样。
我回到座位，刚坐下，一个身影就站到了我桌前。
是王浩。
他脸上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：“阿哲，那个……刚刚是我太冲动了，你别往心里去。你看，这鞋……能不能便宜点？12万实在是……我砸锅卖铁也凑不出来啊。”
他开始服软了。
但我知道，他不是真心悔过，只是被现实逼得不得不低头。
“那你觉得，它现在值多少？”我反问他。
“要不……要不我赔你两万？你看行不行？这已经是我能拿出来的极限了。”他伸出两个手指头，小心翼翼地试探。
12万，还价到2万。
我看着他，忽然觉得很可笑。
“王浩，你觉得我的智商，就值这个价吗？”
他的脸瞬间又垮了下来。
就在我们僵持不下的时候，我的手机震了一下。
是一条好友申请。
头像是朵很素净的雏菊，名字叫陈雨。
我愣了一下，公司里好像没这个人。
申请信息写着：李哲你好，我是昨天和王浩相亲的女生。
04
看到这条好友申请，我的心跳漏了一拍。
和王浩相亲的女生？
她怎么会找到我？
我几乎没有犹豫，立刻通过了申请。
陈雨的头像和她的名字一样，给人一种安静的感觉。
她的第一条消息很快发了过来：“你好，李哲。冒昧打扰了，我是从你们公司群里看到这件事的，也是才知道那双鞋那么贵重，真的非常抱歉。”
她的语气很诚恳，透着一股歉意。
我回复道：“你好，这事不怪你，跟你没关系。”
“不，还是有关系的。”她的消息几乎是秒回，“如果不是我，王浩也不会把鞋子弄成那样。我想，我有必要把昨天真实的情况告诉你。”
我的手指停在了屏幕上。
真实的情况？
难道还有我不知道的内情？
“昨天我们约在一家西餐厅见面，他穿着那双鞋，一直在炫耀，说这鞋多难买，多贵，是他托了多少关系才弄到的。”
“吃饭的时候，他说话很夸张，把自己包装成一个事业有成的精英，还暗示他家里很有背景。说实话，我对他第一印象并不好，感觉太浮夸了。”
“吃完饭，他说要带我去个‘有情调’的地方散散步，结果就把我带到了郊区的一个公园。前天刚下过雨，公园里很多路都是泥泞的。我穿着高跟鞋，根本没法走，就说我们回去吧。但他非要逞能，说要背我过去，结果脚下一滑，他整个人都摔进了旁边的泥坑里，鞋子……就是那个时候弄脏的。”
“他当时就发火了，觉得在我面前丢了面子，还抱怨我为什么要穿高跟鞋，说是我害他摔倒的。我当时就觉得这个人太没有担当了，找了个借口就提前走了。”
看完陈雨发来的一长串文字，我整个人都愣住了。
原来是这样。
王浩嘴里的“姑娘非要去农家乐”，完全是他为了推卸责任编造的谎言。
事实是他自己为了逞能炫耀，结果出了洋相，还把气撒在了别人身上。
这个人，从里到外，都烂透了。
“谢谢你告诉我这些。”我打字回复道，“这对我很有帮助。”
“不客气，我只是觉得应该让你知道真相。王浩这种人，不值得你为他让步。支持你维权到底。”陈雨最后发来一个加油的表情。
和陈雨的聊天，像一剂强心针，让我原本有些动摇的心，再次坚定了起来。
这件事，已经不仅仅是一双鞋的问题了，它关乎到一个人的尊严和原则。
下午，王浩又找了我几次，一次比一次“真诚”，赔偿金额也从两万加到了三万，五万。
他声泪俱下，说自己家里条件不好，父母都是农民，他一个人在城市打拼多么不容易，希望我能高抬贵手，放他一马。
如果是在陈雨联系我之前，我或许真的会心软。
但现在，看着他精湛的演技，我只觉得恶心。
“王浩，我还是那句话，市场价12万，一分不能少。你要是觉得我在讹你，随时可以报警，或者等着收我的律师函。”我直接断了他所有的念想。
他的表演戛然而止，脸上的悲情瞬间消失，转而是一种阴冷的怨恨。
“李哲，你行，你够狠。你给我等着。”他撂下狠话，转身走了。
我知道，这件事，还没完。
他这样的人，为了利益，什么事都做得出来。
果然，没过多久，公司的茶水间里，开始流传一些关于我的“闲话”。
“听说了吗？那个李哲，家里穷疯了，靠一双鞋讹钱呢。”
“就是啊，看着老实巴交的，心真黑啊。”
“说不定那鞋就是假的，他自己炒作呢，想钱想疯了。”
这些话，像一把把软刀子，扎在我心上。
我虽然不在乎，但被人这么在背后戳脊梁骨，滋味总归是不好受的。
就在我心情烦闷的时候，手机又响了。
这次，是一个陌生的座机号码。
我接了起来。
“喂，是小李吗？我是王浩的妈妈。”
05
电话那头传来一个中年女人的声音，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客气。
“阿姨，您好。”我礼貌地回应。
“小李啊，我听我们家浩浩说了，就是为了一双鞋子的事，你看，你们年轻人，低头不见抬头见的，都是同事，没必要把事情闹得这么僵，对不对？”
她的语气听起来像是在劝解，但话里话外都透着一股“你应该懂事”的压迫感。
“阿姨，不是我要把事情闹僵，是王浩他……”
“哎呀，我知道，浩浩这孩子做事是鲁莽了点，我已经骂过他了。”她不耐烦地打断我，“但他也不是故意的嘛。不就是一双鞋子吗？弄脏了洗洗不就好了？你们现在的年轻人，就是太娇贵了。为了一双鞋，张口就要十二万，你怎么不去抢啊？”
她的语气开始变得尖酸刻薄。
“阿姨，那双鞋的价值不是我定的，是市场决定的。而且鞋子不是脏了，是损坏了，已经失去了收藏价值。”我耐着性子解释。
“什么收藏价值？一双穿在脚上的鞋，有什么好收藏的？我看你就是存心讹我们家钱！”她的声音猛地拔高，变得歇斯底里，“我告诉你，我们家没钱！一分钱都没有！你再敢逼我们家浩浩，我就去你们公司闹，去你家闹！我看你以后还怎么做人！”
说完，她“啪”地一声挂了电话。
听着手机里的忙音，我只觉得一阵荒唐。
有其母必有其子，王浩那副无赖的嘴脸，原来是师承于此。
这件事，已经从同事间的纠纷，上升到了两个家庭的对峙。
晚上回到家，我爸妈也知道了这件事。
不知道是哪个好事者，把这事传到了我家的亲戚群里。
我妈一脸忧心地把我拉到沙发上，“儿子，我听你表姑说，你为了双鞋，要跟同事要十二万？这是真的吗？”
我点了点头。
“你这孩子，怎么这么糊涂啊！”我爸一听，把手里的报纸往桌上一拍，“得饶人处且饶人！为了钱，把人得罪死了，以后他在背后给你使绊子怎么办？咱们就是普通人家，安安稳稳过日子就行了，别去惹那些是是非非。”
“爸，不是我惹事，是他们欺人太甚！”我试图解释。
“欺负你又怎么了？你少块肉了吗？”我妈急得眼圈都红了，“听妈的话，算了吧，把钱退给人家，明天去公司好好跟人家道个歉，就说是个误会。这事就这么过去了，啊？”
我看着他们，心里一阵无力。
我知道他们是为我好，他们信奉的是“退一步海阔天空”的处世哲学。
在他们看来，和气生财，多一事不如少一事。
可他们不明白，这一次退了，以后就会有无数次。
我的沉默，在他们看来就是固执。
“你这孩子，怎么就不听劝呢？”我爸气得直叹气。
“我们吃的盐比你吃的米都多，还能害了你？”我妈也开始抹眼泪。
家人的不理解，比同事的流言蜚语更让我难受。
我把自己关进房间，感觉整个世界都在与我为敌。
就在这时，手机屏幕亮了。
是陈雨发来的消息。
“还好吗？别听别人的，你没有做错。”
简简单单的一句话，却像一道光，照进了我心里最黑暗的角落。
是啊，我没有错。
错的是那个颠倒黑白，毫无诚信的人。
我拿起手机，回复她：“我没事，谢谢你。”
然后，我给我的大学同学，现在是一名律师的周凯打了个电话。
“喂，凯子，帮我个忙，我要写一封律师函。”
06
第二天，公司的气氛更加诡异了。
关于我的流言蜚语已经升级到了2.0版本，说我不仅敲诈同事，还把我妈气进了医院，是个不孝子。
我对此置若罔闻，直接把周凯连夜赶出来的律师函，打印了一份，放在了王浩的桌子上。
王浩看到那封盖着律师事务所红章的文件时，瞳孔都缩了一下。
但他很快又恢复了镇定，甚至还冷笑了一声，把律师函揉成一团，扔进了垃圾桶。
“吓唬谁呢？有本事你就去告我。”他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。
我知道，他这是在赌，赌我不敢真的把事情闹上法庭。
因为打官司耗时耗力，而且就算赢了，执行起来也很麻烦。
他笃定我这个普通上班族，折腾不起。
下午，经理张洁又把我叫到了办公室。
这一次，王浩也在。
他一改之前的嚣张，坐在那里，低着头，肩膀一抽一抽的，像是在哭。
“李哲啊，”张洁叹了口气，对我说，“王浩已经认识到自己的错误了，他也愿意赔偿。但是12万，他确实一下子拿不出来。你看这样行不行，他每个月赔你500块钱，直到还清为止。你看，他态度也这么诚恳，你就给他一个机会吧。”
每个月500？
12万要还240个月，也就是20年。
我简直要被这个方案气笑了。
这是赔偿吗？这简直是侮辱。
王浩抬起头，眼睛红红的，看起来可怜兮兮：“李哲，对不起，我真的知道错了。我家里情况不好，这500块已经是我每个月能省下来的极限了。求求你，你就当可怜可怜我，给我一条活路吧。”
他演得声情并茂，就差给我跪下了。
张洁也在旁边帮腔：“是啊，李哲，大家都是一个团队的，抬头不见低头见的，闹得太僵对谁都不好。就当给我个面子，行吗？”
一个唱红脸，一个唱白脸。
我看着他们俩，心里一阵发冷。
为了所谓的“团队和谐”，就要牺牲我的利益和尊严。
我陷入了沉默，办公室里的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。
就在我快要扛不住压力，准备松口的时候，口袋里的手机突然震动了一下。
我拿出来一看，是陈雨发来的一张图片。
图片是在一个看起来很高档的汽车4S店里拍的。
照片的主角，正是此刻在我面前哭穷卖惨的王浩。
他正坐在一辆崭新的宝马X3的驾驶座上，满面红光地握着方向盘，笑得嘴都合不拢。
图片的配文是：“恭喜浩哥喜提新车！X3真帅！”
发布时间，是昨天晚上。
我看着照片里意气风发的王浩，再看看眼前这个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男人，一股怒火从脚底板直冲头顶。
好啊，王浩。
跟我哭穷，说每个月只能挤出500块钱。
转头就去提了一辆几十万的新车？
他不是没钱，他只是不想把钱赔给我。
他把我当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傻子，一个可以随意戏耍的猴。
我抬起头，看着张洁和王浩。
张洁还在语重心长地劝我：“李哲，考虑得怎么样了？做人留一线，日后好相见嘛。”
王浩也用他那双“真诚”的泪眼望着我，等待着我的妥协。
我没有说话。
我默默地将手机连接到办公室的投影仪上。
然后，当着他们两个人的面，按下了“投屏”按钮。
下一秒，陈雨发来的那张照片，被清晰地、巨大地，投射在了会议室的白色幕布上。
整个世界，再次安静了。
07
幕布上，王浩坐在宝马车里那张春风得意的笑脸，与办公室里他那张哭丧的脸，形成了无比讽刺的对比。
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。
王浩脸上的悲情瞬间消失，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死灰。他的嘴巴微微张开，眼睛瞪得像铜铃，死死地盯着幕布上的照片，仿佛想用眼神把它烧穿。
张洁的表情也极为精彩。
他先是愣了几秒，然后难以置信地看看投影，又看看王浩，脸色由白转青，再由青转黑。
他不是傻子。
他瞬间就明白了，自己被王浩当枪使了。
他刚刚还在苦口婆心地劝我“顾全大局”，结果这个“大局”的主角，却在背后把他耍得团团转。
“王……王浩……”张洁的声音都在发颤，手指着幕布上的照片，“这……这是怎么回事？你给我解释清楚！”
“我……我……”王浩的喉咙里发出“咯咯”的声音，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掐住了脖子，一个字也解释不出来。
冷汗，顺着他的额角，大颗大颗地往下淌。
办公室里死一般的寂静，只剩下王浩粗重的喘息声。
我终于打破了沉默。
我站起身，走到王浩面前，看着他那张毫无血色的脸，语气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。
“王浩，车不错。这辆车办下来，怎么也得四十多万吧？”
他浑身一颤，不敢看我。
“首付的钱，应该够赔我那双鞋了吧？”
我的每一个字，都像一把锤子，重重地砸在他的心上。
他的心理防线，在这一刻，彻底崩溃了。
“噗通”一声，他竟然从椅子上滑了下来，跪在了地上。
“经理！我错了！我真的错了！”他抱着张洁的大腿，嚎啕大哭，“我鬼迷心窍！我不是人！我不该骗您，不该骗李哲！求求您再给我一次机会！”
张洁一脚把他踹开，脸上满是厌恶和愤怒。
“机会？我给过你机会了！是你自己不要！”张洁气得胸膛剧烈起伏，“王浩，我们公司虽然不大，但最看重的就是员工的诚信！你这种行为，已经严重触及了公司的底线！”
他指着门口，怒吼道：“现在，立刻，给我一个解决方案！要么，你今天就把钱全额赔给李哲！要么，你就卷铺盖滚蛋！公司留不下你这种人！”
被开除的威胁，是压垮王浩的最后一根稻草。
他瘫在地上，面如死灰。
他知道，这次是真的玩完了。
他精心编织的谎言，他自以为是的算计，在铁一般的事实面前，被砸得粉碎。
我冷冷地看着他，没有一丝同情。
可怜之人，必有可恨之处。
如果不是陈雨那张及时的照片，今天被逼到绝境的，可能就是我了。
我会被迫接受那个屈辱的“20年还款协议”，成为整个公司的笑柄。
而他，王浩，会开着他的新宝马，继续心安理得地嘲笑我的愚蠢。
幸好，正义虽然会迟到，但终究没有缺席。
我收回目光，对张洁说：“经理，我等他的答复。”
说完，我转身走出了办公室。
身后，是王浩绝望的哭喊声。
我知道，这场闹剧，该收场了。
08
闹剧的收场，比我想象的要快。
不到一个小时，王浩的父亲就给我打来了电话。
电话那头的语气，不再是之前的嚣张跋扈，而是带着一丝恳求和疲惫。
他没有多说什么，只是问了我的银行卡号。
半小时后，我的手机收到了一条银行短信。
到账金额：120,000元。
看着那一长串的数字，我心里没有太大的波澜，只是觉得，属于我的东西，终于回来了。
第二天，王浩没有来上班。
听说他连夜办了离职手续，灰溜溜地走了。
公司的群里，关于这件事的讨论也渐渐平息，只是大家看我的眼神，多了一丝敬畏和客气。
再也没有人敢把我当成那个可以随意拿捏的软柿子。
周末，我约了陈雨出来喝咖啡。
我想当面谢谢她。
她还是和微信里给我的感觉一样，安安静静的，笑起来有两个浅浅的梨涡。
“真的要谢谢你，如果不是你，这件事不会这么顺利解决。”我把一杯拿铁推到她面前。
她笑了笑，“我只是做了我觉得正确的事。那种人，不应该让他得逞。”
阳光透过咖啡馆的玻璃窗，洒在她身上，让她整个人看起来都在发光。
我们聊了很多，从球鞋，到工作，再到生活中的一些趣事。
我发现我们有很多共同的爱好，和她聊天是一件非常轻松愉快的事情。
“对了，那笔钱你打算怎么用？”她好奇地问，“再买一双更厉害的鞋？”
我摇了摇头。
“我把钱给我爸妈了，”我说，“他们辛苦了一辈子，我想让他们换个好点的小区，安度晚年。”
我爸妈收到那笔钱的时候，惊得半天说不出话。
他们不停地问我这钱干不干净，直到我把所有的前因后果都解释清楚，他们才放下心来。
我爸沉默了很久，最后拍了拍我的肩膀，说：“儿子，你长大了，做得对。”
那一刻，所有的委屈和压力，都烟消云散。
“那你呢？那双鞋……”陈雨看着我，有些欲言欲止。
我笑了。
那双被毁掉的鞋，我没有扔掉。
我把它清理干净，放在了一个透明的展示盒里，摆在我的书架上。
它不再是一双价值连城的收藏品，而是一个警示，一个纪念。
“一双鞋，让我看清了一个人，也让我……认识了一个人。”我看着陈雨的眼睛，认真地说。
她的脸颊泛起一抹微红，低下了头，嘴角却忍不住上扬。
窗外的阳光正好，咖啡的香气弥漫在空气中。
我看着眼前这个美好的女孩，忽然觉得，用一双十二万的鞋，换来现在这一切。
不亏，甚至，血赚。
